王開林
①
有些人城府深，門禁嚴，大門之內還有二門，二門之內還有三門。金岳霖特別單純，他不功利，也不勢利，是著名的老頑童。
②
少時，趕上辛亥革命，他興沖沖地剪掉辮子，意猶未盡，又仿照崔顥的《黃鶴樓》作打油詩一首：“
辮子已隨前清去，此地空余和尚頭。辮子一去不復返，此頭千載光溜溜。”
諧詩流出，立刻傳為閭巷笑談。
③
金岳霖終身未婚，朋友們的孩子都叫他“
金爸”
。他喜歡搜羅大個頭水果，比如雪花梨、蘋果、橙、柚、石榴，將它們擺在書案上，或拿去跟孩子們比賽，這種較量往往要拉鋸多個回合。好一位獨孤求敗，輸了比贏了更開心。在書房里他收藏著“
水果狀元”
，誰能吃到它，誰就是得意門生。
④
金岳霖對中國的大種雞了如指掌，他養(yǎng)過大黑狼山雞，還養(yǎng)過大斗雞。房屋一隅他擺放長排蛐蛐罐，只為在寂靜的夜晚傾聽它們的“
瞿瞿奏鳴曲”
。吃飯時，大斗雞跳上餐桌，伸長脖頸啄食葷素，他不驅不趕，待若家人。在《世說新語》中，阮氏兄弟與豬崽共用大甕飲酒，已屬一奇，金岳霖不遑多讓。
⑤
金岳霖有個規(guī)矩和習慣：上午不見客，不干其他事務，集中精力讀書寫字。構思時，他靜坐冥想，仿佛老僧入定，紅塵俗務不復縈懷。有一次，那群驚弓之鳥都跑空襲警報去了，他卻窩在宿舍里，渾然未覺，巋然不動。待警報解除，大家奔回廢墟尋人，竟發(fā)現他提筆而立，呆若木雞，渾身都是塵土。
⑥
金岳霖講課，不帶講義，只帶粉筆，但十有八九黑板上不著一字。他的課學生愛聽，大教室座無虛席。他喜歡提問，西南聯(lián)大沒有點名冊，他就想出奇招：“
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
將令一下，所有穿紅衣的女同學都會深呼吸，既忐忑，又光榮。
⑦
沈從文教語體文寫作，主動為青弟子開“
小灶”
，將金岳霖拉去講“
小說和哲學”
。大家仰頸翹盼金先生講出一番精深的道理來。不料他迂回曲折地講了半天，結論仍是“
小說和哲學沒有關系”
。有人納悶，問道：“
《紅樓夢》算不算一個例外？”
他說：“
紅樓夢里的哲學不是哲學。”
說話間，他突然停頓下來，把右手伸進后脖頸，捉出一只跳蚤，捏在指間，細細打量，那神情比京城名捕逮住欽犯還要得意。
⑧
錢端升教授的夫人陳公蕙有一句趣談：“
那個老金呀，早的事情是近代史，現在的事情是古代史。”
金岳霖能夠將昆明大觀樓的長聯(lián)倒背如流，卻經常忘記自己的姓名。有一回，他給老友陶孟和打電話，接通后，陶家傭人問道：“
您哪兒？”
金岳霖答不上來，就回答：“
你別管我是誰，找陶先生說話就行。”
不料陶家傭人跟他較真，不報姓名不通融。金岳霖無奈，只好回頭問自己的車夫王喜，王喜摸了摸后腦勺，替他理出頭緒來：“
只聽見人家叫金博士。”
一個“
金”
字點醒夢中人，他又恍然記起了自己的名字。
⑨
金岳霖是單身漢，拿著一級教授的高工資，他樂得資助學生和朋友。喬冠華到德國留學，金岳霖資助幾百塊大洋，喬冠華至死都感念他的再造之恩。抗戰(zhàn)期間，米珠薪桂，“
教授教授，越教越瘦”
。某日清晨，張奚若的夫人發(fā)現椅子上放著一疊鈔票，她很驚訝，這么多錢是哪位客人不小心遺落的？張奚若回想之后，立刻斷定“
這是老金干的好事”
。
⑩
晚，金岳霖體弱多病，常赴協(xié)和就醫(yī)。革命小將不準他乘坐汽車，他就屈就平板三輪車，自攜小馬扎，身穿長棉袍，任人慢慢悠悠一路蹬過去。他覺得蠻好玩，并不感到憋屈和難受。
多后，馮友蘭在《懷念金岳霖先生》一文中寫道：“
金先生的風度很像魏晉大玄學家嵇康。嵇康的特點是‘
越名教而任自然’
，天真爛漫，率性而行；思想清楚，邏輯性強；欣賞藝術，審美感高。金先生的著作，我們可以繼續(xù)研究，金先生的風度是不能再見了。”
赤子和名士，在金岳霖身上實現了無縫結合，他的可愛是公認的。
19
．請簡要分析文章開頭的作用。（4
分）
20
．簡要分析文中劃線句子的表達效果。（4
分）
（1
）大家奔回廢墟尋人，竟發(fā)現他提筆而立，呆若木雞，渾身都是塵土。
（2
）那個老金呀，早的事情是近代史，現在的事情是古代史。
21
．請以⑧⑨⑩
段為例，簡要分析本文在選材上的特點。（4
分）
22
．文章結尾說“
赤子和名士，在金岳霖身上實現了無縫結合”
，請結合文本談談你的看法。（6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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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4
分）（1
）運用比喻的修辭突出了“
某些人”
的城府深，與金岳霖的單純形成對比，突出了主人公的性格特點；（2
）總領全篇，交代金岳霖的單純與“
頑童”
特質。（每點2
分）
20
．（4
分）（1
）運用白描手法，表現金岳霖做學問時的忘我與專注。
（2
）運用比喻（對比）修辭，形象描繪了金岳霖先生對學問知識記憶深刻卻對眼前瑣事不掛心的特點。（每題2
分。手法和效果各1
分）
21
．（4
分）（1
）以小見大，文中選取的都是生活瑣事，但點點滴滴中卻能見出人物的精神面貌；
（2
）對比，通過同一人身上發(fā)生的不同事件體現人物重此輕彼的特點；
（3
）正側面結合，既有人物自身言行的正面描寫，又有別人的回憶和評價，全面立體地展現了人物的形象特點。（特點和分析各1
分。答出兩點即可）
22
．（6
分）
（1
）金岳霖的赤子之心表現為好玩笑、好收藏大水果、養(yǎng)斗雞愛聽蛐蛐叫、點名獨出心裁、當眾表演捉跳蚤等；（2
分）
（2
）名士特點表現為不拘小節(jié)，不在乎名利，熱愛學問，率性而為。（2
分）
（3
）這二者在金岳霖身上相輔相成，他天真率性，不隱藏一絲本心，視名利如浮云，因而能俗事健忘，專注于學問，成就了很高的學術水平。（2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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