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潛
從西方戲劇發(fā)展史來看，我感到把悲劇和喜劇截然分開在今天已不妥當。希臘羅馬時代固然把悲劇和喜劇的界限劃得很嚴，其中原因之一確實是階級的劃分。上層領導人物才做悲劇主角，而中下層人物大半只能側(cè)身于喜劇。到了文藝復興時代資產(chǎn)階級（所謂“中層階級”）已日漸登上政治舞臺，也就要求登上文藝舞臺了，民眾的力量日益增強了，于是悲劇和喜劇的嚴格劃分就站不住了。英國的莎士比亞和意大利的瓜里尼（G
·Guarini
）不約而同地創(chuàng)造出悲喜混雜劇來。爪里尼還寫過一篇《悲喜混雜劇林詩的綱領》，把悲喜混雜劇比作“寡頭政體和民主政體相結(jié)合的共和政體”。這就反映出當時意大利城邦一般人民要和封建貴族分享政權的要求。莎士比亞的悲喜混雜劇大半在主情節(jié)（main plot
）之中穿插一個副情節(jié)（Sub-plot
），上層人物占主情節(jié)，中下層人物則側(cè)居副情節(jié)。如果主角是君主，他身旁一般還有一兩個喜劇性的小丑，正如塞萬提斯的傳奇中堂·吉訶德之旁還有個�？�·邦查。這部傳奇最足以說明悲劇與喜劇不可分。堂·吉訶德本人既是一個喜劇人物，又是一個十分可悲的人物。到了啟蒙運動時在狄德羅和萊辛的影響之下，市民劇起來了，從此就很少有人寫古典型的悲劇了。狄德羅主張用“嚴肅劇”來代替悲劇，只要題材重要就行，常用的主角不是達官貴人而是一般市民，有時所謂重題材也不過是家庭糾紛。愈到近代，科學和理智日漸占上風，戲劇已不再糾纏在人的命運或詩的正義這些方面的矛盾，而要解決現(xiàn)實世界所面臨的一些問題，于是易卜生和肖伯納式的“問題劇”就應運而起。近代文藝思想日益?zhèn)戎噩F(xiàn)實主義，現(xiàn)實世界的矛盾本來很復雜，縱橫交
錯，很難嚴格區(qū)分為悲喜兩個類型。就主觀方面來說，有人偏重情感，有人偏重理智，對戲劇的反應也有大差別。我想起法國人有一句名言:
“
世界對愛動情感的人是個悲劇，對愛思考的人是個喜劇。
”
上文我已提到堂
·
吉訶德，可以被人看成喜劇的，也可以被人看作悲劇的。電影巨匠卓別林也許是另一個實例。他是世所公認的大喜劇家，他的影片卻每每使我起悲劇感，他引起的笑是
“
帶淚的笑
”
�？础冻鞘兄狻窌r，我暗中佩服他是現(xiàn)代一位最大的悲劇家。他的作品使我想起對丑惡事物的笑或許是一種本能性的安全瓣，我對丑惡事物的笑，說明我可以不被邪惡勢力壓倒，我比它更強有力，可以和它開玩笑。卓別林的笑仿佛有這么一點意味。
因此，我覺得現(xiàn)在大可不必從概念上來計較悲劇的定義和區(qū)別。我們當然不可能
“
復興
”
西方古典型的單純的悲劇和喜劇。正在寫這封信時，我看到最近上演的一部比較成功的話劇《未來在召喚》，在感到滿意之余，我就自問:
這部劇本究竟是悲劇還是喜劇?
它的圓滿結(jié)局不能使它列入悲劇范疇，它處理現(xiàn)實矛盾的嚴肅態(tài)度又不能使它列入喜劇。我從此想到狄德羅所說的
“
嚴肅劇
”
或許是我們的戲劇今后所走的道路。我也回顧了一下我們自己的戲劇發(fā)展史，憑非常淺薄的認識，我感到我們中國民族的喜劇感向來很強，而悲劇感卻比較薄弱。其原因之一是我們的
“
詩的正義感
”
很強，愛好大團圓的結(jié)局，很怕看到亞理斯多德所說的
“
像我們自己一樣的好人因小過錯而遭受大的災禍
”
。不過這類不符合
“
詩的正義
”
（即
“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
）的遭遇在現(xiàn)實世界中卻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
“
詩的正義感
”
本來是個善良的愿望，我們?nèi)寮业闹杏怪篮汀短细袘返挠绊懸财鹆瞬恍〉淖饔谩１瘎「斜∪醍吘故莻�弱點，看將來歷史的演變能否克服這個弱點吧。
（注：本文出自
19
、根據(jù)原文提供的信息，以下分析和推斷
不正確
的一項是（
）（
3
分）
A
．從西方戲劇發(fā)展史來看，我們在現(xiàn)代不必截然區(qū)別悲劇和喜劇的概念。
B
．莎士比亞的戲劇中某些人物的性格已經(jīng)突破了單純悲劇性格和單純喜劇性格的單一性格范式。例如《威尼斯商人》中的猶太商人夏洛克，就是這樣的性格。
C
．作者以卓別林的作品引發(fā)他“帶淚的笑”這一例證說明不同人對戲劇的反應不同，從而進一步論證了悲劇和喜劇不應該截然分開。
D
．作者認為我們民族受儒家“中庸之道”影響太深，以致于悲劇感薄弱，而這個弱點根深蒂固，難以改變。
20
、仔細閱讀選文，完成下面的表格。（
3
分）
時代
原因
西方戲劇發(fā)展情況
希臘羅馬時代
階級的劃分
悲劇喜劇界限劃分嚴格
文藝復興時代
啟蒙運動時期
近代
21
、根據(jù)作者觀點，我們民族“喜劇感向來很強，而悲劇感卻比較薄弱”的原因有以下兩點：
；
。（
2
分）
22
、你如何理解選文中所提到的“世界對愛動情感的人是個悲劇，對愛思考的人是個喜劇”這句話。試結(jié)合具體文學作品簡要分析。（
6
分）
參考答案：
19D
（原文是說“悲劇感薄弱畢竟是個弱點，看將來歷史的演變能否克服這個弱點吧”，作者對此沒有一個絕對的結(jié)論，并沒有肯定地說無法克服這個弱點。選項說法太過武斷。）
20
（每兩個空
1
分，共
3
分）
時代
原因
西方戲劇發(fā)展情況
希臘羅馬時代
階級的劃分
悲劇喜劇界限劃分嚴格
文藝復興時代
資產(chǎn)階級登上政治文藝舞臺
悲喜混雜劇誕生
啟蒙運動時期
狄德羅和萊辛的影響
市民劇興起
近代
科學和理智漸占上風
問題劇應運而起
21
（每空
1
分，共
2
分）
我們的“詩的正義感”很強；我們受儒家的中庸之道以及《太上感應篇》的影響。
22
（對句子理解準確
2
分，舉例得當
2
分，分析中肯
2
分，共
6
分。）
參考答案：現(xiàn)實世界矛盾復雜，很難區(qū)分悲喜兩個類型。對于偏重情感的人來說，反映現(xiàn)實世界的戲劇充滿悲劇性；對于偏重理智的人來說，反映現(xiàn)實世界的戲劇則充滿喜劇感。以《堂吉訶德》為例，一個瘦削的小貴族，由于讀騎士文學入迷，騎上一匹瘦弱的老馬去游俠，希望鋤強扶弱。他完全失掉對現(xiàn)實的感覺而沉入了漫無邊際的幻想中，唯心地對待一切。在感性的讀者讀來，陷入幻想而執(zhí)迷不悟的堂吉訶德充滿悲劇色彩；而在理性的讀者看來，美好愿望不切實際，戰(zhàn)術荒誕可笑的堂吉訶德則充滿了喜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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